五年前的那个冬天,入冬很久依旧没有见到雪花踪迹,伴随着寒冷与干燥,医院呼吸科无论是门诊还是病房,病人数都远远超过了既往的平均值,科室所有的医护人员几乎每天都在超负荷地工作。
初遇焦躁转危为安
一天,呼吸监护病房从别的科室转来了一个呼吸衰竭病人,病人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,合并慢性阻塞性肺疾病、脑梗死、脑萎缩等多种疾病。转来时,口唇紫绀,动脉血气二氧化碳分压接近90mmHg,全身多处水肿。在经过询问病史、和病人家属简单的交流后,给予尝试应用无创呼吸机治疗,来改善呼吸衰竭。可是我们还没有把无创呼吸机准备好,病人就开始不配合,说一些让人无法听懂的话语,时而在病床上奋力挣扎,甚至还会抓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旁边的病床……。
科室的护士们开始担心,“他要是把尿管拔了怎么办?他要是把自己弄伤了怎么办?他要是从床上掉下来了怎么办?……”。担心归担心,她们有自己的办法,迅速给病人的手上戴上一种类似乒乓球拍一样的约束手套,升高床挡,不时地用言语来劝导着病人,病人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。
我将病人的情况,向主任做了汇报,主任给出的意见是全力救治,尽快地纠正呼吸衰竭,改善肺性脑病,先尝试无创呼吸机,不行的话尽早气管插管。
我再一次将可能需要气管插管的情况向病人家属说起,病人女儿说道:“我们都知道老人的病很重,真的不想让他插管,看看除了插管,还有没有别的痛苦小的办法,如果真要是……”,话没有说完,顿时已经泣不成声。“放心,我们会尽全力,尽量先尝试无创呼吸机治疗,如果无创呼吸机不能改善的话,那就需要气管插管,这是要救命的。”我说完后,家属默默地点了点头,说道“老人给您们添麻烦了!需要我们做什么,我们全力配合。”
回到病房,护士已经备好了无创呼吸机,对我说“我刚给老人说一会儿给他戴个面罩,他同意了”。于是,我又在老人的耳边叮嘱了一会,给他戴上了呼吸机面罩。随着呼吸机送气,他又开始烦躁,闹着要摘面罩,他听力不好,加上呼吸机送气的噪音,和他交流时几乎在吼,嘱他慢慢吸气呼气,不要紧张,并逐渐地调整呼吸机的参数,老人逐渐趋于平静,安静地睡着。在两小时后复查血气分析,二氧化碳分压已经明显下降,尽管这样,老人依旧是每隔半小时到一小时要求卸下面罩,护士也是不厌其烦地卸了戴,戴了再卸,在耳边不断地安慰。
第二天,主任查房时,护士很高兴地给我们说,老人在后夜最长能持续戴3小时呼吸机。早上病人口唇紫绀、全身水肿表现已经好转,血气分析二氧化碳分压已经降到70mmHg。紧接着主任听取病例汇报后,把病情进行了系统地分析,在治疗上又给予详细地指示。
当我把病情变化给病人家属讲起时,家属握着我的手,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。
就这样,经过一系列治疗,到第三天以后,老人思维变得清晰,一改之前的作风,变得很慈祥,也记住了我还有很多护士的名字,在主任查房的时候,还时不时竖起大拇指。随着呼吸衰竭逐渐改善,感染得到控制,心功能得到恢复,于住院两周后出院。出院后,医院开药,也经常用电话和我交流老人的病情与治疗情况,每次打完电话总不忘说一些感谢的话语。
再见平静有惊无险
过了很久,突然有一天,我接到老人家属打来的电话,说老人近两天,饮食不好,总是昏昏欲睡,听了之后,给我的感觉是呼吸衰竭再次加重,医院。向家属说明情况之后,没多久,医院。
医院后,老人口唇依旧紫绀,下肢水肿,与上次不同的是,他不再躁狂,尽管呼吸很费力,意识却表现得异常淡漠。血气分析二氧化碳分压再次升到90mmHg,并且出现了肝功能、肾功能、BNP指标明显高了很多,也就预示着出现多脏器功能衰竭,病情很危重。将病情向老人家属告知,家属握着我的手说道“我们老爷子,住在这里,我们完全放心,按照你们的思路治疗,无论结果怎样,我们都能接受!”
再次给老人应用了无创呼吸机,利尿等治疗,老人的尿量逐渐增多,酸中*到第二天有所改善,肝功能和肾功能也在好转。经过我们的呼吸支持,控制感染,治疗心衰,营养以及康复训练,老人从初起的呼吸困难到戴上面罩平稳呼吸,从刚入院时的抬头都困难到自己可以独立吃饭,甚至在病床上还做起锻炼,似乎每天都能看到一丢丢的希望与进步。我们的护士们,每天定时进行翻身叩背、生命体征监测、身体檫浴等护理,老人皮下脂肪有所增加,没有出现压疮,没有出现院内感染。
在每次查看老人时,他总是本能地和我握手,还说了等出院了找我喝酒等。老人听力不好,和他交流时,经常答非所问,让人忍俊不禁,也为枯燥的病房增加了很多欢乐。很快老人和护士们就打成一片,护士亲切地叫他“爷爷!”,他答应得特别高兴,还时不时提醒护士们吃饭,坐下歇一会。
经过近两个月的治疗,老人顺利的出院,出院那天,老人又紧紧握了握我的手,家属也和我们说了很多感谢的话。在交代了出院的注意事项后,我和几个护士一起把老人送到了电梯口。
直到现在回想起老人向我们挥手的那个画面,依旧是那样的和谐与温馨。
离别安详归于尘埃
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再次接到家属的电话,老人疾病再次发作。还是像之前一样,医院。再次见到老人的时候,老人一直在嗜睡,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他睁开了眼睛,看见我,想挣扎着起身,却没有力气,我握着他的手,安慰道“没事的!好好治疗,很快就会好的!”,他点了点头,很快又睡着了。
他的手脚异常的冰冷,收缩压不到90mmHg,口唇依旧紫绀,血氧饱和度最高只有80%。凭直觉,这次是非常危重,也许真的熬不过这一关。不出所料,血气分析PH值7.10,肾功能、肝功能的指标已经高出了正常的数倍。尽管给予液体复苏,呼吸支持等一系列抢救措施,依旧不能阻挡疾病的进展,逐渐从嗜睡进入昏迷,从少尿进入无尿。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,摆在面前的也只是茫然。护士不止一次地对我说“你想想办法,让他回过来吧,我们真的不想让他走!”,并且每隔一会去看看老人意识有没有恢复,尿管里有没有尿液。
家属在监护室的门外焦急地等候,每次我去向家属交代病情的时候,家属总是满怀希望询问现在怎样,可给出的结果却一次次的让人失望。逐渐老人的亲属们陆续都赶到,他们轮流地去看了老人一眼,有的强忍着泪水,也有的需要搀扶才走出了病房,我和护士们除了守候老人,还要不断的安慰家属,毕竟老人的子女们也都已经年过半百。无论我们怎么努力,依旧不能阻止死神的脚步,入院的第二天夜间,老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当老人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刻,护士们哭了,我竟也没有忍住。之后很多天,查房时路过他住过的那张病床,依旧总是想起曾经有一位慈祥的老人在这里躺过。老人离去五天后,我们收到家属送来的一封感谢信,其中有一句话“并不是人活了才感谢医生”,一直感动了我很多年。在从医的生涯中,看到了很多的生离死别,也看到了人生百态。医患之间,本是有共同的目标,也有共同的付出与努力,多一分真诚,多一分信任,才能创造更多的奇迹。
文:石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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